很快,小小的漠北村乃至整个小腾格里都炸开了锅,杨铁匠将一个捡来的孩子扔进了滔滔西辽河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人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哎呀,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这个孩子就是个业障啊,早就该死了。”
“是啊,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们这嘎达咋会这么旱啊。”
“作孽呀,作孳呀,咋说那也是投奔娘胎来的孩子不是?”
……
但老天爷仍然继续旱下去。
这一年,竟然连一滴雨都没给漠北落下过,田野里几乎颗粒无收。可是,到了第二年,大雨却又下得让西辽河里的鱼都进了村子,小腾格里沙漠的沙子抓一把都能攥出水来。
漠北又是大涝。
但不管旱也罢,涝也罢,西辽河都在撑着,如同一个有着众多儿女的母亲。大旱有西辽河水,总会有几棵苗活下来;大涝有西辽河兜着,雨过天晴,平地的积水便都淌进那宽阔的河道,西辽河就是漠北人的母亲河啊。
接着又是三年的风调雨顺。
唉,这老天爷啊!总能想着法儿把人折腾得哭笑不得,死去活来。
转眼间,小杨成龙在大马倌家已经待了六年。大马倌布和朝鲁还给他起了一个巴雅尔的名字,意思是大喜。小巴雅尔和乌云、乌兰吃在一起,又吃人奶又吃牛奶;玩在一起,亲如姐弟。有三个孩子在屋里屋外地跑着闹着,布和朝鲁和其其格瞅在眼里,喜在心中。尤其是布和朝鲁,那可是把小巴雅尔当做亲儿子一样对待。他常常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三个孩子。六岁时,小巴雅尔就能骑着马撒欢儿跑了,把个大马倌布和朝鲁欢喜得直拍巴掌。
这期间,杨铁匠和老婆子也常常偷偷地过河来看望小杨成龙,直到小杨成龙七岁时才把他又领回家去。杨铁匠和村里的人们说,这是河北保定远方亲戚的一个叔伯兄弟见他没儿没女的,就把一个小子过继给他了。这在漠北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谁也没去刨根问底,小杨成龙自然就成了漠北村的合法村民。台吉营子那边,大马倌一家人也时常过河来看小杨成龙,不过他们都管他叫巴雅尔。这往后,两家子走动得更勤了。时不时的,刁二先生还会来杨家找找茬儿,却也找不出个甜酸来。更何况谁家的茬儿他不找呢?他就是个整天不让别人过太平日子的家伙。
杨成龙从十来岁起就跟着杨铁匠干活,先拉风匣,再举钳子,后抡大锤打锄头、挂马掌,杨铁匠干啥他干啥。到后来,杨铁匠会啥他会啥。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别看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干的活儿要比他爹还细作,漠北又出了一个小杨铁匠。非但如此,别看杨成龙打小是漠北人说的那种瘦筋扎拉(不粗壮)的身子骨,可胳膊头子的力气却很大。他常常把那铁匠炉的一些物件拿在手中耍来耍去,岁数大一些时竟能把那几百斤重的铁砧子挪来挪去。对此,有几个听过《隋唐演义》的漠北村人就开玩笑说:“这小杨成龙莫不是个李元霸托生的?”
夏天,西辽河两岸多是那种桑拿天,热乎乎的空气又湿又闷,逼着人们往河水里跳。西辽河两岸的人们都是好水性,孩子们打小就敢跟着大人去河水里玩闹。两岸十来岁的小孩子更是光着腚拉帮结伙地跑进西辽河,河北岸梅林地的僧格、巴图,河南岸下伙房的吴二魁、漠北村的刘三檩都是好水性,一个猛子扎下去老远才露出头来,像一只只水鸭子,晃动着小脑瓜在河水中漂浮着。河南岸的杨成龙、河北岸的桑杰扎布也都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水性尤其好。他俩可以仰身躺在河水上,也可以在波浪中任意翻滚。孩子们玩得兴起时,还会分成帮打水架,用手掌向对方推水,或用双手把河水扬向对方,在水花中扑打着,叫喊着,戏闹着。打水仗时最常见的是,河北岸的孩子自成一帮,领头的是桑杰扎布;河南岸的孩子自成一帮,领头的是杨成龙。孩子们闹累了,就近往沙滩上一躺,让热烘烘的太阳光晒干肚皮上的水滴。
有时候,桑杰扎布和杨成龙还会并排地躺在一起,一个身体略胖皮肤白皙些,一个身材略显瘦小皮肤微黑一点儿。小杨成龙在大马倌家待了好几年,蒙古话说得好,回到杨铁匠家汉话又很快会说了。两个孩子说起话来,更多的时候说的是蒙古话,叫起名子来他叫他巴雅尔,他叫他桑杰扎布。两个孩子有的时候还脚对脚比脚丫子,自然是桑杰扎布的脚要肥大些。但脚趾甲都是一样的,脚小拇趾都是秃的猴趾盖。只是,两个孩子对于他们之间的相同或相异谁也不在意。因为,在他们看来,天底下的孩子的脚趾头都是这样的。
到了三伏天,天气更加的炎热了。正晌午头子,河两岸的杨树、柳树都蔫蔫巴巴的,柳枝柳叶都沉沉地垂了下去。这种时候,王爷府里的大福晋有时也会让管家敖木套上一辆马车,拉上色勒扎布、诺音吉雅、诺音高娃去西辽河边洗澡纳凉。当然,这种活动是少不了桑杰扎布的。色勒扎布到了河边,把袍子往车上一甩就跳进河水里,在水里打着扑楞玩耍。吓得敖木管家连忙喊人,让下人们到河水里截住,千万别让河水把小王爷冲走。桑杰扎布瞅着站在河边望而生畏的小诺音吉雅格格,就跑过去弯下腰说:“格格,我背着你下河吧。”诺音吉雅的眼里满是犹豫的神色,怵怵惮惮地说:“那行吗?”桑杰扎布蹲下身子说:“行,你趴在我背上。”桑杰扎布就背着诺音吉雅在河边的浅水里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尽情地奔跑着。
诺音吉雅开心得脸上笑得像一朵灿烂的鲜花。
在河水里疯跑了一阵子,桑杰扎布仰身躺在河边的沙滩上晒太阳。诺音高娃跑过来,要桑杰扎布像背姐姐一样背她去河水里跑。桑杰扎布小嘴一噘,任凭诺音高娃如何央求,就是不动身子。突然,诺音高娃“哇哇哇”地大声哭起来。管家敖木赶紧跑来问明原由,小诺音高娃说:“我让桑杰扎布背我下河,他不干!”敖木管家立刻瞪起凶狠的眼睛,朝着躺着的桑杰扎布踢了一脚说:“起来,一个奴才,竟敢连格格的话也不听!”敖木管家这一脚可能踢得重了些,桑杰扎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背上诺音高娃向河里冲去。诺音高娃一下子破涕为笑了,口里喊着:“哈哈,多好的大马!”正在她兴高采烈的当儿,桑杰扎布猛地摔倒在河水里。诺音高娃像个落汤鸡似的从河水里跑出来,不但没有哭闹,反倒“嘻嘻”地笑着。管家敖木狠狠地瞪了桑杰扎布一眼,骂道:“狗日的奴才,今儿个要是把格格呛了水,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这几个孩子在河水里跑累了,有时也会跑到河岸上去玩。河岸上有一个叫黄帽子坟的大土包,土包后面有三棵大杨树,最粗的那棵小桑杰扎布都快搂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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